诺丁的跑道跑道是红的,四百米一圈,像一条沉默的河,环绕着中央那片被骄阳晒得发白的草地。我站上起跑线,左脚在前,右脚在后,身体微微前倾。这个姿势,我重复过千万次。风是热的,带着

诺丁的跑道
跑道是红的,四百米一圈,像一条沉默的河,环绕着中央那片被骄阳晒得发白的草地。我站上起跑线,左脚在前,右脚在后,身体微微前倾。这个姿势,我重复过千万次。风是热的,带着塑胶被炙烤后特有的气味,钻进鼻腔。远处看台上空无一人,只有我的影子,短短地趴在脚边。
我想起诺丁。不是那个在文献里被反复引用的理论家,而是很多年前,体育课上一个总是跑在最后的男孩。他瘦小,戴一副厚厚的眼镜,每次长跑测试,他的脸都会憋成一种痛苦的紫红色,脚步踉跄,像随时要散架。我们超过他时,总会带起一阵风,那风里,有少年不自觉的轻快,也有对他那种挣扎的不解,甚至是一丝残忍的优越。那时我们以为,跑道只属于快的人。
发令枪在脑中无声地响起。我冲了出去。第一步,肌肉记忆接管了一切。风声灌满了耳朵,世界简化成前方不断被吞噬又不断延伸的红色弧线。心肺开始燃烧,乳酸在腿部堆积,熟悉的痛苦如约而至。就在意识被纯粹的生理感受挤压的缝隙里,那个紫红色的、踉跄的身影,又一次浮现。
我忽然理解了诺丁——那个跑道上的诺丁。他的痛苦并非因为缺席,而是以最笨拙、最诚实的方式在场。这条跑道从来不只是竞速的标尺,它更是一种“存在的证明”。快或慢,领先或落后,飞扬或挣扎,都是向世界宣告“我在此处”的方式。我的奔跑,和他的奔跑,在本质上获得了平等。我们以不同的频率,叩击着同一片大地。
最后一圈。力气将尽,视线有些模糊。但我仿佛看见,那个瘦小的身影就在我前方不远处,以一种永不放弃的姿势,摇晃着,奔跑着。我加快步伐,不是为了超越他,而是想赶上他,和他并肩,跑完这最后的直道。
冲过终点。肺叶炸开,我弯腰剧烈喘息。抬起头,空荡荡的看台依旧,灼热的阳光依旧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这条跑道上,从此不再只有我一个人的足迹和汗水。